跟在武佑帝身后是名不见经传的那位太子与几位贵妃，而后是其余几位皇子皇女，和李穆白的印象中差不多，那位病恹恹的太子看起来的确是一股子书卷气，与世无争，人畜无害。
东宫派阀果真只是那几个权臣在背后搞鬼。
李穆白心中敲下了结论。
也难怪那场腊月之变后，这位被迫卷入多嫡之争的太子爷仅仅是在诏狱和宗人府里辗转关了小半个月，便被小魔头为了彰显孝悌，给他从大牢之中捞了出来，还在京都内赐了他一处不大不小的王府，让他安享“退休生活”。
待武佑帝入席坐定后，殿中众人立马山呼万岁。
“参见圣人。”
武佑帝只是摆了摆手，目光灼灼，耐心的盯着殿门，似在等待些什么。
直至那位殿门口候着的內侍又低头躬身，高声报出来那个名号。
“燕王驾到————”
李穆白藏在袖袍里的手死死捏紧了拳头。
包括他在内，所有人的眼神看了过去，便再也收不回来了。
殿内鼓乐戛然而止，众人亦如寒蝉般噤声止语。
伴随着沉闷的脚步和甲片摩擦的窸窣声，燕王踩在盛宴开始之时入殿。
无数道目光齐齐刷刷的打在了燕王身上。
区别于中州人士的打扮，亦是有别于他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那人只是穿着一身玄铁打造的朴素甲衣，若是再带上胄，便可以称为其余人族国家的噩梦——“铁浮屠”。
意料之外，燕王并没有李穆白想象中那种恨不得生啖活人的戾气，眼神给人的感觉反而是平和至极，一双金黄色的双瞳格外深邃柔和。
他那花白的头发也随意的披散着，胡茬杂乱，饱经风霜的五官也是棱角分明，是典型的异族长相，比起中州的大武人，更接近于陇右以外的西域诸国的外貌特征。
而他周身唯一能表明他身份之物大概是那身搭眼一瞧便知并非凡品的雪白狐裘。
不过他身侧那人李穆白倒是颇为熟悉，自己那一世的结拜兄弟之一。
经常让他还有“小财神”候清风坑到不行的背锅侠祁子倾。和记忆里那般，这个青年一脸桀骜，亦是和他父亲燕王般身着铁甲狐裘打扮，只不过头发倒是有好好打理，还系上了嵌着宝石的额巾。
但让他意料不到的是，冥冥之中自己与这些命运交织在一起的故人见面时间都莫名提前了许久，仿佛是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推着这一切的进行……
只不过他并未考虑这些。
与故人相见的李穆白唏嘘不已，不禁怀念起来那段肆意江湖的日子。
燕王昂起头，与武佑帝对视片刻，蓦的露出了一抹淡然微笑，旋即目光又淡淡扫过在场席上的诸位宾客，最终停留在李穆白和小魔头这边。
原本如同极北之地的寒风一般冷峻坚毅的面庞终于融化开，眉眼间也多了几分柔和之意。
就在这时，从燕王那身那狐裘下又钻出来一个小东西，紧紧抱着他的腿铠，一双大眼睛睁的溜圆，颇为不安的环视周遭。
“桃儿。”
燕王抱起来跟小包子似的女娃娃，用全是胡茬的糙脸狠狠的在那水灵灵的脸上蹭了蹭，把他怀里的女娃娃交给了祁子倾，独身走到了王台之前。
他索然无味的瞥了眼那个与武佑帝几近平齐的王案，竟是自顾自转身走到姒洛和李穆白那桌。
李穆白从回忆中清醒过来，颇有眼力架的抱拳行礼，随后起身让位。
燕王不语，默然接受了他的好意，不客气的一屁股坐在了两人中间。
于是有侍卫来加案，在李穆白身侧摆好矮几，抱着自己妹妹的祁子倾也在众人的注视下大摇大摆的走到了亲王席落座。
这时武佑帝才拍了拍手，鼓乐再起，很快便有宫人手提着食盒，低头迈着小步疾行而来。
宫宴开始。
斟酒，摆宴。
圣人主动开口，将气氛调节的热络，于是众人再度活跃了起来，席间人声鼎沸，也很快有人起身下桌互相敬起酒来。
燕王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又摸了摸自己那“乖巧”的外甥女的小脑瓜，笑着问道：“这人便是洛洛挑的小伴读吗？”
姒洛扁扁嘴，眨了眨她那双大眼睛，只是点点头。
燕王豪爽的大笑，把粗糙大掌向着李穆白伸去。
好家伙，我可不是你家外甥女，别搓我脑袋......
李穆白在心底里咒骂了一句，却依旧阻止不了那双大手狠狠的搓了搓自己的头。
“妹妹的眼光不错。”
“孤王见这小生的确是一表人才，听说不止琴弹的还不错，也是饱读诗书。”
李穆白只得讪笑一声，再度行礼。
“燕王殿下过誉了，小生有幸得到洛王殿下和禧妃娘娘的抬爱赏识，定然不辱使命，倾心辅助洛王殿下。”
“好啊好啊。”
燕王的心情似乎不错，连连称叹，并没有说下去。
此时，武佑帝也走下了席位，和几位朝中重臣谈笑，还冲着燕王招了招手，于是燕王只是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便拿起酒盏起身离去。
燕王一走，姒洛也不在拘谨，又贴到了李穆白身边，撒娇似的要他给夹菜。
李穆白早已是心不在焉，这边哄着小魔头，时不时的投食一下，眼睛却盯着燕王和武佑帝，思绪却又不知飘到了哪头去。
远处那二人看起来是如此熟络融洽，他根本想不通，燕王为何有一日会起兵谋反。
......
......
席过三巡。
觥筹交错间，与这亲王席间那和洽气氛格格不入的只有李穆白一人。
他心乱如麻，只是讷讷的看着眼前诸位年轻的亲王们——
太子走到了与姒晗光的案前，与文质彬彬的四皇子三人推杯换盏，似在阔论那些国事，谈话间有说有笑，不掺一丝虚假和嫉恨。
二皇女蜀王则带着三皇子颇为豪气的划起了拳，时不时的还冲姒洛挤眉弄眼，逗逗这位尚且年幼的老幺开心。
自己家的小殿下则嫌弃自己是根木头，早就屁颠屁颠的跑去母妃那边，躺在禧妃膝下撒娇，时不时的转过头冷冷地看上自己一眼。
八皇子乖巧的提起酒壶，在一旁给皇兄皇姐斟酒，还憨厚的对他的二姐笑了笑。
真不知蜀王在将来赐给他鸩酒之时，是否还会念及此刻的手足之情......
李穆白不禁百感交陈。
今生自己有幸被那个不负责的师父捡走。虽然宗门落败，只有他们二人相依为命，但师徒间的感情却是真挚无比。
而这些生在帝王家的孩子们，现在好似无忧无虑般，未来却要被迫去背负着骨肉相残的不得已......
想到此处，他只有些兴意阑珊，便悄悄的落箸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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